其實炎三自打生出來就沒出過哲州地界，卻說得好像昨兒才周游了世界回來，各地美食皆知似的。

後頭的人起哄大笑出來：“咱炎爺是何人物？幫襯歸莊也不是一日二日了，店裏什麽事能瞞得過咱炎爺的眼睛？”

炎三聞言，愈發笑得眼眉俱開：“實說給你們，今兒本爺還有大喜事一樁，不過現在不是時候，待團娘的蝦餃送上來，咱邊吃邊說！”

此時一撥人已坐進店堂裏最中心的一張桌子，炎三聲音又大，生怕沒人聽見似的，煤球有些按捺不住，遂從後頭廚房裏探出頭來，不想才伸出去，便被人拍了下後腦勺：“多管閑事！”

煤球瞪出眼珠子來，回頭要打，卻看見一張玉色羅紗蒙住的臉，頓時如針紮皮球般，洩了氣。

喬月拎起煤球後衣領，輕輕一提，穿過廚房將他拎回天井裏去：“你臉不洗牙不刷地跑到前頭做什麽去？人家要吃蝦餃，不要聞你隔夜的餿氣！”

煤球討好地笑：“我聽見前頭熱鬧，不過想看看罷了，好姐姐松松手，我答應你，絕不出去惹事還不成麽？”

喬月臉上，自眼睛下全被蒙住，兩泓清澈如泉的眼眸湛然閃出狡黠的光來：“前頭聲音大得很，你又是順風耳，在這裏聽也是一樣！”

煤球頓時灰了臉，齊叔從他身邊路過，口中似自言自語地道：“也是有人沒見識過團娘的厲害，其實她哪用別人操心？有那工夫，不如先將自己理幹凈是正經！”

喬月撲嗤一笑，松開煤球：“還是齊叔有見識。”說罷丟下煤球，進廚房去了。

竈前，團娘正若無其事地守著呢！渾身上下收拾得幹幹凈凈，一頭烏發梳理得根根精光，想是用了不少刨花水，一根不露地團出個發髻在腦後，二耳不聞窗外事似的，一門心思看著竈上。

喬月心裏笑了一下，順手揭開熱水罐，點上幾盞茶放進托盤，齊叔接了，揭開簾子向外送了出去。

炎三此時說得興起，敞著了懷，把一條腰帶系在外面，臉上全是油光，見齊叔上來，先搶了茶鐘在手裏呷了一口，然後粗聲大氣地道：“團娘愈發怠慢了，怎麽點心這麽久？”

齊叔看他說話口氣甚大，與平日裏大為不同，便瞥了他一眼道：“往常也得等這麽久的，蝦餃都是現捏現蒸，炎爺難道忘了不成？”

炎三斜眼看過來：“往常與現在怎好相比？往常哲州是無首亂地，如今怎樣？眼見就要定下了歸屬，自然得有規有矩，我可是看見了！四方街那邊的官衙門就要進人了，你們還只是這般裹亂可怎麽成？歸莊名氣在這地界自不必說，將來少不得也得應承官府，若叫老爺也這樣等起來，還成個什麽體統？”

齊叔臉上自自然然地掛著笑，口中恭維道：“喲！要不說是炎爺呢！什麽事都想得周周到到的！”一句話說得炎三眉眼俱開，心頭興起，便在齊叔肩上拍了一把：“還是你知趣呢！”

齊叔陪著笑了一陣，見桌上茶水少下去，手裏熱水壺便上去續了一圈，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：“聽炎爺口氣，怎麽覺得官衙那邊，跟爺有幾分熟悉似的？”

炎三心底的秘密再也兜不住了，本就躍躍欲試地想要說出來，如今被齊叔這麽一逗引，情不自禁就道：“你當炎爺是誰？沒有三分家底子能在哲州這亂世混成這樣？說起來你炎爺爺也不是等閑人士！我家有個叔公，十年前沒打戰時有錢來很，三方街一整條道都是他的房子，後來兒子高中了，候補三年，到底還是放回本地來做了個知縣。”

說到知縣二字，炎三整個人興奮起來了：“後來亂起來，自然知縣也做不成了，聽說人也躲到後方大軍裏去了，如今三家談起來，眼見歸屬將定，少不得這地界的家還是他來當，他是當地人士，凡事知根知底的，要什麽都是現成。無論誰來接管這裏，反正都得找個熟門熟路的當家不是麽？就算坐不上從前的位子，師爺謀士什麽的，想是跑不掉的！哈哈！”

後面的話也不必說下去了，因一桌子人都恭維起炎三來：“還是咱炎爺好福氣！”

“就是，要不說看爺臉上起紅光呢！”

“就是，八方街上那算命的瞎子也說，炎爺近來要大發呢！”

齊叔陪著笑了也說了幾句上彩的話，炎三被起哄著要放賞，竟也從懷裏捏出破爛幾枚銅錢來，別人搶了，齊叔趁亂退了下去。

進了廚房，一團霧氣襲面而來，原來蝦餃好了，團娘正向外起蒸籠呢！

“你就好了，”團娘嘲笑著齊叔：“現在的官老爺讓你伺候著了，怎麽剛才散錢時不搶？”

齊叔平淡無奇地聽著，嘴旁的皺紋有些舒展，露出一點笑來，反問她道：“你怎麽聽見外頭的話？冬天的厚簾子還沒來得及拆下來呢！”

團娘歪頭偏向竈臺後頭，一張毛茸茸的臉露了出來，裹了一嘴吃食，閃著綠光的眼睛沖著齊叔擠了擠。

不是煤球還有誰？！

“怪不得，”齊叔見是煤球，眼裏方才真正有了笑意：“敢情順風耳在你這裏呢！”

喬月從後門天井裏進來，煤球見是她來，忙不疊閃進竈臺後去，團娘也不說話了，自顧自做著手下活計，齊叔更不必說，早高舉了托盤走人。

團娘直待竈臺上堆出山一樣高的點心來，方才直起腰來舒了口氣，喬月一一放進蒸籠裏，說聲辛苦了：“看頭上沁出汗來，去擦把臉歇息下，這裏我來就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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